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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執荑聽到夏橘來稟報徐宸鸞暴斃的時候，手裏還撚著棋子在琢磨之前的棋局，她有些許意外怔楞。
不過很快，沈執荑就知道徐宸鸞是假死的事，還打算去送一送對方。
她換了張臉——聽行月說這樣的易容術白衣衛內有許多人會，這也是廣陵公主死後，鄭觀音看到“行月”在場的緣由。
聽說待出了城，徐宸鸞就會撕下這張貼著她肌膚的面具，從此後人間再無徐家大娘子徐宸鸞。
看到自己來送她，徐宸鸞似乎很是高興，清冷出塵的仙女頭次有了些人味。
沈執荑看到這人終於換下那些不適合她的鮮妍衣裳，她今日著窄袖青綠裙，坐在那裏就像縹緲清幽的山水般。
“你可有去處？”沈執荑問。
徐宸鸞點頭：“我自幼通讀史書，早就有著書立說之心，我想走遍這天下，再寫寫書。”
“你一人，這恐怕太過危險。”沈執荑覺得徐宸鸞看起來柔弱婉約，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護好自己。
“不會，陛下仁慈，特意授我女史一職，也派了侍衛跟著。”徐宸鸞道。
其實，陳習彧會饒她一命，她並不意外。
兩人從小一起長大，徐宸鸞自詡了解對方，他雖不是個念舊情的人，卻是個說到做到的人。
不過她並沒有想到的是那人會給她個官職，沒有將她圈禁起來不說，還讓她能夠自由行動。
換個別的皇帝，定然不會讓自己還有一絲機會與徐家再有瓜葛。他倒是放心，無非就是篤定以她的品性不會再與徐家牽扯。
當然，最重要的也在沈執荑的求情。
徐宸鸞：“郡主，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。”
她不僅是有感而發，也在於她不像沈執荑這樣進宮沒多久。在宮裏待了十多年的她，自然能感受到這些宮女太監和侍衛們此刻的緊張。
陳習彧也真是，她又不可能動沈執荑，他還派這麽多人守著，到底是關心則亂。
沈執荑當然知道陳習彧在乎自己，聽到徐宸鸞的話垂下頭作嬌羞狀，看起來就像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提及心上人般。
只有她自己知曉自己是覺得愧疚，就像陳習彧從前遲到的那七年，如今她也要缺席對方的整個餘生了。
徐宸鸞遞給沈執荑一個紅包：“你與陛下大婚時，我應當是趕不回來了。民女便提前祝陛下與郡主二人永結同心，舉案齊眉。”
沈執荑接過對方的紅包，怔楞片刻隨即笑道：“多謝。”
兩人閑聊幾句，徐宸鸞放下車簾，卻又在馬車即將啟程的剎那，突然掀起簾子：“郡主，我以後不叫徐宸鸞了。從今往後，我就是沈悅，喜悅的悅。”
她為徐家活了二十餘年，從今日起，她才算是真的為自己而活，也才真的發自內心的輕松快活。
沈執荑聽到對方的話，又看到馬車在宮墻灰瓦間駛出，馬蹄踏過舊雪，明朝終是新春。
宮裏又少了一個人，這件事說大也不大，說小也不小，至少算是讓世人明白徐家確實是不行了。
七年前，陳習彧匆匆繼位時，沒有人會相信他能鬥垮把持朝政二十年的徐家。
而現在，從宮裏人的態度以及各位年終上表慶賀的折子來看，現下沒人會懷疑陳習彧能夠鏟除徐家，乃至整個世家。
許逸作為禦用文人，揮筆洋洋灑灑寫了篇《入苑賦》，借入苑坊之華麗反諷世家之奢靡不知收斂
沈執荑也看了內容，她自以為這些日子她的文采進步不少，可看到許逸這篇賦才明白她還有多長的路要走。
這裏面用的典故十個有七個，她都不知道。
陳習彧反而還安慰她說沒什麽，說許逸就是喜歡炫博，他的同僚們都嫌他用的典故太過生僻無人知。
但當沈執荑隨口挑了幾個典故問陳習彧，他卻又都能一一解答。
果然，陳習彧最適合的職業還是做個教書先生。就他的滿腹經綸如果不做皇帝的話，肯定才名不會比許逸小，多是學生想拜入門下。
沈執荑這日又在看這篇《入苑賦》，倘若不是這篇賦，她其實已經很久沒有想過她與陳習彧的差距了。
她沒有尊貴的出身，他就賜她尊貴的出身；她不通禮儀與文墨，他就讓人細心教導她。
那些從前的天塹，在一年的光陰裏，都被陳習彧一點點彌合。但身份的差異能夠彌合，可她獨自經歷的七年痛苦卻仍然讓她不能自愈。
“沈表姐，你替我勸勸姨母好不好？”明越突然拽住沈執荑的袖子，沈執荑這才轉頭看過去。
她知道明越是在求什麽。這人喜歡上了許逸，而這件事不知怎麽被明夫人知曉了。明夫人聽聞許逸出身寒微，家裏還有個大字不識的母親，怎麽也不同意明越嫁過去。
明越知道勸不動母親，就想著來勸姨母賜婚，卻又沒想到明明最疼她的姨母也不同意。
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來求沈執荑。
沈執荑沒有直接回答明越，她只是勸解道：“阿越，許逸性子內斂守禮，他幼年失怙，由寡母將他拉扯長大。那許老夫人也是個性情潑辣的，你嫁過去恐怕會吃虧。”
而最重要的在於，許逸出身寒門，素來就是看不上世家大族和勳貴人家的女兒。
之前在明家時，許逸就早已拒絕過明越的示好。
明越搖頭：“我不怕！我既然喜歡他，為他收斂些脾氣也不是不可以！她阿娘既然能教的出許逸，自然也不會是個壞人。”
或許是明越的話太過堅定，沈執荑都忍不住遲疑起來，旋即她還是搖頭：“此事還是得明夫人做主才算。”
明越聞言也沒有不高興，她只拉著沈執荑的手問：“沈表姐，你是不是覺得我傻？為了個男人就這樣。”
“沒有。”沈執荑立刻道。
如果明越這樣就算傻的話，那十五歲的沈執荑簡直就是蠢得無可救藥。
她每日只要能看到陳習彧一眼就會無比歡喜，還會忍不住幻想日後的時光，還為了虛無縹緲的承諾七年都念念不忘……這個世上就沒人比她更笨的人。
她把手中的紙揉成一團，對明越道：“你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，以後就能想清楚了。”
知道別人都是不可靠的，人還是要愛自己多一點。
明越發現沈執荑眼裏可能自己都沒能察覺的淚花，想起她從前猜測表姐不喜歡皇帝表哥的事。
她覺得沈執荑不是不喜歡表哥，這人應該是不想再喜歡任何人。
這樣的兩人真的可以在一起？
“打擾二位郡主了。”德安卻突然進來了，“陛下說，這綠梅好看，讓奴才給娘娘您送來。”
沈執荑點頭，似乎早已習以為常：“多謝陛下隆恩。”她仍舊沒什麽情緒起伏。
明越默默收回之前的想法。
她覺得以皇帝表哥溫水煮青蛙的法子，沈表姐遲早會淪陷的。
比心動更怕的是習慣，而等表姐發現早已習慣的那一天，或許也是心動的開始。
上元節這日，陳習彧早早就到永寧殿等人。
沈執荑說是在梳洗打扮遲遲未到，他也不著急，只站在殿內等著，打量手裏的這盞花燈。
仔細描摹的彩繪，每一筆都是用心勾勒出的，裏頭也用的是點燃後會散發陣陣香味的蠟燭，想來沈執荑肯定會喜歡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沈執荑才緩緩而來，她剛進殿內就欲蓋彌彰般解釋：“今日賞花燈人肯定很多，我特地換了身更方便的衣裳……陛下，今日倒是十分清俊。”
沈執荑為了利於晚上逃跑，特地穿的簡單，也沒有讓夏橘給她梳太過繁覆的發型。她頭上只插著在南州時陳習彧送的那支發簪。
反觀陳習彧應該很看重這次出游。他今日穿的清雅至極，玉冠束發，手裏還拿著折扇。恍惚間，讓沈執荑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。
她心虛道：“這發簪還是陛下送我的。”她故意提起，只希望對方不要察覺她的異常。
陳習彧攬過她的手，真心誠意誇讚：“執荑今日甚美。”
沈執荑微微臉紅，手卻緊張得不住摸袖中藏著的東西。
上京的宵禁遠比南州要嚴的多，一年當中只有遇上重要節日和帝王生辰才會解除宵禁。
也正因此，今夜格外熱鬧，沈執荑被陳習彧牽著手——不同於去年南州那場燈會，上京到底是大燕的都城，這些年又因陳習彧安定四海。
街上繁華不盡，行人們摩肩接踵，有胡子奇怪的大食商人，也有眸色不同大燕人的胡姬，當然更多的還是一對又一對的有情人。
沈執荑感受到陳習彧緊緊攥著她的手，似乎生怕兩人被洶湧的人群沖散。
她想的第一個趁人多逃跑的計劃自然也就泡湯了。
“好漂亮的花燈，大姐姐你在哪裏買的啊？”有小孩子瞧著沈執荑手裏的燈盞，滿是好奇地詢問。
沈執荑搖頭：“是哥哥送的，不是買的哦。”
小孩失望的“哦”了一聲，然後又問：“那可以賣給我嗎？我可以出錢的！”
這小孩可能也是喜歡得緊，語罷便想真的去掏銀子。還好他的父母趕到連忙制止了他的動作，還給沈執荑賠禮道歉：“小孩子不懂事，打擾郎君和夫人了。”
小孩子也不知道自己這是闖了禍，他“哇”地一聲哭了出來，為了哄他，年輕夫婦只好帶他去買糖人哄她。
等那孩子走了，陳習彧才道：“小孩都這般吵鬧的嗎？”
沈執荑聞言搖頭又點頭。
她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是否吵鬧，但她記得沈成小時候有多討厭。
他總是喜歡把她攢錢買的胭脂拿來隨意塗畫，大人們看到了也從不會責怪他，只會怪自己沒把胭脂放到高一點的地方。
還總是纏著她，不許年少的她出去玩，阿娘也嫌照顧孩子煩人，總是讓她幫忙照顧。
半夜沈成哭鬧不肯睡，大多是她抱著哄到半夜。
這些讓人不愉快的記憶，她如今回想卻沒有太多委屈。她還是不曾原諒，卻大都已經釋懷。
沈執荑偏過頭看陳習彧：“那公子呢？”
說完她才意識到對方沒有記憶，連忙解釋：“對不住，我……”
“我小時候是很乖的那種孩子。”陳習彧道。
雖然他沒有記憶，但在宮人以及長輩的描述裏，他從小到大都是沈穩的人。
陳習彧看到不遠處拿到糖人終於不哭了的小孩，問：“想吃糖人嗎？”
沈執荑想到剛才哭鬧不止的小孩，以及他父母拿著糖人哄人的語氣……陳習彧這是把她當小孩嗎？
她道：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陳習彧卻驀然笑了，疏離的神情被燈火驅散，只剩下眼裏的赤誠與偏愛：“不是小孩子，就不能吃糖？”
沈執荑突然被這句反問弄地不知如何回答。在她默默出神時，陳習彧已經親自去買糖人了。
他站在人群裏安靜等著，又時刻警惕著不讓旁人插隊。
沈執荑觀察四周，今夜陳習彧沒有帶德安跟著，只是不知道暗處有沒有白衣衛的人守著。
這應該是個很好的離開機會。
“執荑，好了。”陳習彧特地叮囑讓師父做了兩個，一個是兔子，一個是紫藤花。
因為沈執荑屬兔，而且最喜歡紫藤花。
他卻沒能在轉身看到沈執荑。
周遭的人大多成雙成對，此刻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喧鬧的上京街頭。
也是，本就特地給她留的逃跑機會，她會離開再正常不過。
陳習彧正想把暗處的暗衛喚出來，就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右肩被人拍了一下。
他轉過頭去什麽都沒看到，再回過身，就看到沈執荑已經站在她面前。
她笑吟吟道：“你怎麽這麽笨，你的朋友們都不和你玩這個的嗎？”
他沒有朋友。
但陳習彧知道這樣的話，實在有博取同情的嫌疑，他把手中的糖人遞過去：“給。”他仍然不明白對方為何沒有趁機逃走。
沈執荑接過糖人，卻發現對方雙手空空：“你不吃嗎？”
陳習彧：“我不愛這些。”
沈執荑就把“小兔子”的耳朵掰了一塊下來塞進對方嘴裏。
陳習彧楞了一下，隨後將碎糖含在嘴裏，甜膩在齒間蔓延，他難得沒有覺得這種東西甜得膩人。
沈執荑看到他失神的樣子不理解——不就是一口糖嗎？這人怎麽就這樣了。
心裏也愈發愧疚起來，他只是因為自己分的一塊糖就這樣，那她離開後……
她剛才是有想過就那樣離開的，但沒走兩步她就想起自己等的那七年。
如果她就這樣不聲不吭就走，或許陳習彧也會在原地等好久，可能還會擔心她是被政敵擄走了。
他那樣的人，肯定不會猜她從始至終都是在做戲，更不會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。
於是，她又回來了。
陳習彧看著沈執荑吃糖畫時，有碎渣掉在她的衣襟上，邊用帕子替她輕柔擦去，邊道：“累了嗎？我知道一家茶樓，咱們去那裏坐會兒？”
沈執荑自然從善如流，這裏人多口雜不好溜，換個地方或許更方便。
茶樓倒也不是什麽看起來富麗堂皇的地方，望著來來往往人的衣著，還有一樓的說書先生那飛濺的唾沫。沈執荑不由回憶起在南州的日子，這麽一看，上京與南州也不是完全不一樣。
小廝一看到陳習彧，就駕輕就熟地帶著兩人上了三樓。
然後沈執荑就發現此處別有洞天，一樓和二樓都明顯是市井風格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，而到了三樓就清幽許多。
沈執荑問：“公子，從前常來嗎？”
“朝堂上，只聽得見上面人的話，總得抽空閑來聽聽百姓怎麽想的。”陳習彧替沈執荑斟茶，放到她面前。
他知道她不喜歡吃苦的東西，特地沒要他常喝的茶而要了梔子花茶，還讓人添了蜂蜜。
桌上還有幾盤點心，也都是沈執荑喜歡的樣式。
自從打算與她同游上元後，他就提前讓人給茶樓老板遞了信，這些東西都是早早就備下的。
就連這個地方都是他特地挑過的，位置不在上京最繁華的地方，卻也不至於太過偏僻。
樓下人來人往，只要沈執荑稍微註意點，很容易就能混在人群裏失去蹤影，又不會有心人可乘之機。
陳習彧將桌上早已擺好的木盒推過去：“新年禮。”
見沈執荑想要打開，他道：“你今夜過後再打開。”
這東西也算是他送沈執荑最後的禮物了，現在就看她可能就能知道自己是故意放她走的了。
他起身推開窗，冷風灌進屋內，陳習彧卻渾然不覺。
沈執荑見他倚著窗，似乎是在看樓下人來人往的人群，她沒有猶豫，立刻把袖中帶來的藥末倒進茶盞。
她知道陳習彧是個聰明至極的人，也不敢有別的動作，生怕被對方看出她動過茶盞。
陳習彧默默在心裏數著，他覺得時間應該夠了，才轉身向沈執荑笑問：“外面風景很好，執荑，你要來瞧瞧嗎？”
沈執荑連忙起身，卻不小心被小幾絆了一下，她踉蹌兩步，沒摔在地上而是摔進熟悉的溫暖懷抱裏。
陳習彧看了看她的小腿，確定她沒受傷後才無奈道：“你總是這般不小心。”日後，一個人怎麽能照顧好自己。
他沒有說後半句話，沈默拉著沈執荑的手與她同看外面的景色。
外面燈火綿延，人聲鼎沸，沈執荑這才有些明白陳習彧為何要帶她來這茶樓。
此處夠高能看到大半個上京城，卻又不至於太高，以至於還能看清下面那些人臉上的笑意。
是個觀景的好地方。
“執荑，日後你我攜手，共同守我大燕生民可好？”陳習彧知道這句話不可能實現，但他還是想要沈執荑知道他是如何想的。
沈執荑不願意騙陳習彧，遲疑著沒有回答，而就在她打算回答時，卻被陳習彧突然攬住腰深吻。
這個吻纏綿激烈，像烈酒入喉，讓人難以忘懷。陳習彧不像是在吻自己，更像是想給她打下烙印般用力。
但陳習彧卻仍輕輕拍著她的肩，似乎是在安撫她，這個人真是一如既往地矛盾。
等他放開沈執荑，明明招架不住的是沈執荑，但反而是陳習彧眼角似乎有清淚。
可惜沈執荑還沒看清，就見他理了理衣襟，又恢覆克制的模樣道：“外面的這些景色，就是我堅持到如今的理由。”
陳習彧能理解沈執荑，因為他確實放不下窗外的萬家燈火，這是他的責任。
因此，他更明白沈執荑執著尋找親人的意義。
“這茶也不錯。”陳習彧又倒了一杯茶飲下。
他望著沈執荑仍然在笑：“你看到的都是我此生摯愛的景色。”
這樣也好，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。他們從此再不見面，或許也能算是另一種長相廝守。
沈執荑覺得今夜的陳習彧不太對勁兒，可她還沒得及思考，就看到對方忽然倒在地上。
這藥是她用小時候那點僅剩不多的藥理配的，還是趁樂頤不註意偷偷從他那裏順走的藥材……這藥效居然這般快嗎？
沈執荑走到陳習彧面前，放下她趕制的腰帶和一封信。
“陳習彧，謝謝你。”沈執荑珍重道。
“我會好好活下去，這是我給你的新年禮。”沈執荑還是做不到直接離開，“我祝你，長命百歲，歲歲歡愉。”
她起身離開，在看到桌上的木盒時目光流連片刻，最終還是把它也揣入懷中，立刻推門而出。
在她離開後，剛剛還昏睡不醒的陳習彧便起身，垂眸看著他衣袖上被茶水打濕的地方。
“派人跟著，別讓她發現。”陳習彧吩咐暗衛。
沈執荑真是一點都不會做壞事，加了那麽多有味道的藥粉，一聞就能知道茶水有問題。
這樣真的能照顧自己嗎？
陳習彧捧著腰帶看了會兒，又打開信封取出裏面七八頁的信紙，無非就是些安慰和感謝他的話。
但其中有句話，還是讓他眉心微動，沈執荑端正的字寫著“我還是放不下那七年，我還是邁不過去。”
陳習彧又凝視著信紙，窗外忽而風雪飛揚，原本成雙成對的情人都開始四散，洶湧的人潮也逐漸散開。
“劍柔，朕要去找沈執荑。”陳習彧將信紙折好放入袖中，沒有片刻猶豫推門而去。
在眾人尋找屋檐避雪時，只有他逆著人潮撐傘走進紛紛的雪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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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很快，沈執荑就知道徐宸鸞是假死的事，還打算去送一送對方。
她換了張臉——聽行月說這樣的易容術白衣衛內有許多人會，這也是廣陵公主死後，鄭觀音看到“行月”在場的緣由。
聽說待出了城，徐宸鸞就會撕下這張貼著她肌膚的面具，從此後人間再無徐家大娘子徐宸鸞。
看到自己來送她，徐宸鸞似乎很是高興，清冷出塵的仙女頭次有了些人味。
沈執荑看到這人終於換下那些不適合她的鮮妍衣裳，她今日著窄袖青綠裙，坐在那裏就像縹緲清幽的山水般。
“你可有去處？”沈執荑問。
徐宸鸞點頭：“我自幼通讀史書，早就有著書立說之心，我想走遍這天下，再寫寫書。”
“你一人，這恐怕太過危險。”沈執荑覺得徐宸鸞看起來柔弱婉約，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護好自己。
“不會，陛下仁慈，特意授我女史一職，也派了侍衛跟著。”徐宸鸞道。
其實，陳習彧會饒她一命，她並不意外。
兩人從小一起長大，徐宸鸞自詡了解對方，他雖不是個念舊情的人，卻是個說到做到的人。
不過她並沒有想到的是那人會給她個官職，沒有將她圈禁起來不說，還讓她能夠自由行動。
換個別的皇帝，定然不會讓自己還有一絲機會與徐家再有瓜葛。他倒是放心，無非就是篤定以她的品性不會再與徐家牽扯。
當然，最重要的也在沈執荑的求情。
徐宸鸞：“郡主，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。”
她不僅是有感而發，也在於她不像沈執荑這樣進宮沒多久。在宮裏待了十多年的她，自然能感受到這些宮女太監和侍衛們此刻的緊張。
陳習彧也真是，她又不可能動沈執荑，他還派這麽多人守著，到底是關心則亂。
沈執荑當然知道陳習彧在乎自己，聽到徐宸鸞的話垂下頭作嬌羞狀，看起來就像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提及心上人般。
只有她自己知曉自己是覺得愧疚，就像陳習彧從前遲到的那七年，如今她也要缺席對方的整個餘生了。
徐宸鸞遞給沈執荑一個紅包：“你與陛下大婚時，我應當是趕不回來了。民女便提前祝陛下與郡主二人永結同心，舉案齊眉。”
沈執荑接過對方的紅包，怔楞片刻隨即笑道：“多謝。”
兩人閑聊幾句，徐宸鸞放下車簾，卻又在馬車即將啟程的剎那，突然掀起簾子：“郡主，我以後不叫徐宸鸞了。從今往後，我就是沈悅，喜悅的悅。”
她為徐家活了二十餘年，從今日起，她才算是真的為自己而活，也才真的發自內心的輕松快活。
沈執荑聽到對方的話，又看到馬車在宮墻灰瓦間駛出，馬蹄踏過舊雪，明朝終是新春。
宮裏又少了一個人，這件事說大也不大，說小也不小，至少算是讓世人明白徐家確實是不行了。
七年前，陳習彧匆匆繼位時，沒有人會相信他能鬥垮把持朝政二十年的徐家。
而現在，從宮裏人的態度以及各位年終上表慶賀的折子來看，現下沒人會懷疑陳習彧能夠鏟除徐家，乃至整個世家。
許逸作為禦用文人，揮筆洋洋灑灑寫了篇《入苑賦》，借入苑坊之華麗反諷世家之奢靡不知收斂
沈執荑也看了內容，她自以為這些日子她的文采進步不少，可看到許逸這篇賦才明白她還有多長的路要走。
這裏面用的典故十個有七個，她都不知道。
陳習彧反而還安慰她說沒什麽，說許逸就是喜歡炫博，他的同僚們都嫌他用的典故太過生僻無人知。
但當沈執荑隨口挑了幾個典故問陳習彧，他卻又都能一一解答。
果然，陳習彧最適合的職業還是做個教書先生。就他的滿腹經綸如果不做皇帝的話，肯定才名不會比許逸小，多是學生想拜入門下。
沈執荑這日又在看這篇《入苑賦》，倘若不是這篇賦，她其實已經很久沒有想過她與陳習彧的差距了。
她沒有尊貴的出身，他就賜她尊貴的出身；她不通禮儀與文墨，他就讓人細心教導她。
那些從前的天塹，在一年的光陰裏，都被陳習彧一點點彌合。但身份的差異能夠彌合，可她獨自經歷的七年痛苦卻仍然讓她不能自愈。
“沈表姐，你替我勸勸姨母好不好？”明越突然拽住沈執荑的袖子，沈執荑這才轉頭看過去。
她知道明越是在求什麽。這人喜歡上了許逸，而這件事不知怎麽被明夫人知曉了。明夫人聽聞許逸出身寒微，家裏還有個大字不識的母親，怎麽也不同意明越嫁過去。
明越知道勸不動母親，就想著來勸姨母賜婚，卻又沒想到明明最疼她的姨母也不同意。
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來求沈執荑。
沈執荑沒有直接回答明越，她只是勸解道：“阿越，許逸性子內斂守禮，他幼年失怙，由寡母將他拉扯長大。那許老夫人也是個性情潑辣的，你嫁過去恐怕會吃虧。”
而最重要的在於，許逸出身寒門，素來就是看不上世家大族和勳貴人家的女兒。
之前在明家時，許逸就早已拒絕過明越的示好。
明越搖頭：“我不怕！我既然喜歡他，為他收斂些脾氣也不是不可以！她阿娘既然能教的出許逸，自然也不會是個壞人。”
或許是明越的話太過堅定，沈執荑都忍不住遲疑起來，旋即她還是搖頭：“此事還是得明夫人做主才算。”
明越聞言也沒有不高興，她只拉著沈執荑的手問：“沈表姐，你是不是覺得我傻？為了個男人就這樣。”
“沒有。”沈執荑立刻道。
如果明越這樣就算傻的話，那十五歲的沈執荑簡直就是蠢得無可救藥。
她每日只要能看到陳習彧一眼就會無比歡喜，還會忍不住幻想日後的時光，還為了虛無縹緲的承諾七年都念念不忘……這個世上就沒人比她更笨的人。
她把手中的紙揉成一團，對明越道：“你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，以後就能想清楚了。”
知道別人都是不可靠的，人還是要愛自己多一點。
明越發現沈執荑眼裏可能自己都沒能察覺的淚花，想起她從前猜測表姐不喜歡皇帝表哥的事。
她覺得沈執荑不是不喜歡表哥，這人應該是不想再喜歡任何人。
這樣的兩人真的可以在一起？
“打擾二位郡主了。”德安卻突然進來了，“陛下說，這綠梅好看，讓奴才給娘娘您送來。”
沈執荑點頭，似乎早已習以為常：“多謝陛下隆恩。”她仍舊沒什麽情緒起伏。
明越默默收回之前的想法。
她覺得以皇帝表哥溫水煮青蛙的法子，沈表姐遲早會淪陷的。
比心動更怕的是習慣，而等表姐發現早已習慣的那一天，或許也是心動的開始。
上元節這日，陳習彧早早就到永寧殿等人。
沈執荑說是在梳洗打扮遲遲未到，他也不著急，只站在殿內等著，打量手裏的這盞花燈。
仔細描摹的彩繪，每一筆都是用心勾勒出的，裏頭也用的是點燃後會散發陣陣香味的蠟燭，想來沈執荑肯定會喜歡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沈執荑才緩緩而來，她剛進殿內就欲蓋彌彰般解釋：“今日賞花燈人肯定很多，我特地換了身更方便的衣裳……陛下，今日倒是十分清俊。”
沈執荑為了利於晚上逃跑，特地穿的簡單，也沒有讓夏橘給她梳太過繁覆的發型。她頭上只插著在南州時陳習彧送的那支發簪。
反觀陳習彧應該很看重這次出游。他今日穿的清雅至極，玉冠束發，手裏還拿著折扇。恍惚間，讓沈執荑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。
她心虛道：“這發簪還是陛下送我的。”她故意提起，只希望對方不要察覺她的異常。
陳習彧攬過她的手，真心誠意誇讚：“執荑今日甚美。”
沈執荑微微臉紅，手卻緊張得不住摸袖中藏著的東西。
上京的宵禁遠比南州要嚴的多，一年當中只有遇上重要節日和帝王生辰才會解除宵禁。
也正因此，今夜格外熱鬧，沈執荑被陳習彧牽著手——不同於去年南州那場燈會，上京到底是大燕的都城，這些年又因陳習彧安定四海。
街上繁華不盡，行人們摩肩接踵，有胡子奇怪的大食商人，也有眸色不同大燕人的胡姬，當然更多的還是一對又一對的有情人。
沈執荑感受到陳習彧緊緊攥著她的手，似乎生怕兩人被洶湧的人群沖散。
她想的第一個趁人多逃跑的計劃自然也就泡湯了。
“好漂亮的花燈，大姐姐你在哪裏買的啊？”有小孩子瞧著沈執荑手裏的燈盞，滿是好奇地詢問。
沈執荑搖頭：“是哥哥送的，不是買的哦。”
小孩失望的“哦”了一聲，然後又問：“那可以賣給我嗎？我可以出錢的！”
這小孩可能也是喜歡得緊，語罷便想真的去掏銀子。還好他的父母趕到連忙制止了他的動作，還給沈執荑賠禮道歉：“小孩子不懂事，打擾郎君和夫人了。”
小孩子也不知道自己這是闖了禍，他“哇”地一聲哭了出來，為了哄他，年輕夫婦只好帶他去買糖人哄她。
等那孩子走了，陳習彧才道：“小孩都這般吵鬧的嗎？”
沈執荑聞言搖頭又點頭。
她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是否吵鬧，但她記得沈成小時候有多討厭。
他總是喜歡把她攢錢買的胭脂拿來隨意塗畫，大人們看到了也從不會責怪他，只會怪自己沒把胭脂放到高一點的地方。
還總是纏著她，不許年少的她出去玩，阿娘也嫌照顧孩子煩人，總是讓她幫忙照顧。
半夜沈成哭鬧不肯睡，大多是她抱著哄到半夜。
這些讓人不愉快的記憶，她如今回想卻沒有太多委屈。她還是不曾原諒，卻大都已經釋懷。
沈執荑偏過頭看陳習彧：“那公子呢？”
說完她才意識到對方沒有記憶，連忙解釋：“對不住，我……”
“我小時候是很乖的那種孩子。”陳習彧道。
雖然他沒有記憶，但在宮人以及長輩的描述裏，他從小到大都是沈穩的人。
陳習彧看到不遠處拿到糖人終於不哭了的小孩，問：“想吃糖人嗎？”
沈執荑想到剛才哭鬧不止的小孩，以及他父母拿著糖人哄人的語氣……陳習彧這是把她當小孩嗎？
她道：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陳習彧卻驀然笑了，疏離的神情被燈火驅散，只剩下眼裏的赤誠與偏愛：“不是小孩子，就不能吃糖？”
沈執荑突然被這句反問弄地不知如何回答。在她默默出神時，陳習彧已經親自去買糖人了。
他站在人群裏安靜等著，又時刻警惕著不讓旁人插隊。
沈執荑觀察四周，今夜陳習彧沒有帶德安跟著，只是不知道暗處有沒有白衣衛的人守著。
這應該是個很好的離開機會。
“執荑，好了。”陳習彧特地叮囑讓師父做了兩個，一個是兔子，一個是紫藤花。
因為沈執荑屬兔，而且最喜歡紫藤花。
他卻沒能在轉身看到沈執荑。
周遭的人大多成雙成對，此刻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喧鬧的上京街頭。
也是，本就特地給她留的逃跑機會，她會離開再正常不過。
陳習彧正想把暗處的暗衛喚出來，就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右肩被人拍了一下。
他轉過頭去什麽都沒看到，再回過身，就看到沈執荑已經站在她面前。
她笑吟吟道：“你怎麽這麽笨，你的朋友們都不和你玩這個的嗎？”
他沒有朋友。
但陳習彧知道這樣的話，實在有博取同情的嫌疑，他把手中的糖人遞過去：“給。”他仍然不明白對方為何沒有趁機逃走。
沈執荑接過糖人，卻發現對方雙手空空：“你不吃嗎？”
陳習彧：“我不愛這些。”
沈執荑就把“小兔子”的耳朵掰了一塊下來塞進對方嘴裏。
陳習彧楞了一下，隨後將碎糖含在嘴裏，甜膩在齒間蔓延，他難得沒有覺得這種東西甜得膩人。
沈執荑看到他失神的樣子不理解——不就是一口糖嗎？這人怎麽就這樣了。
心裏也愈發愧疚起來，他只是因為自己分的一塊糖就這樣，那她離開後……
她剛才是有想過就那樣離開的，但沒走兩步她就想起自己等的那七年。
如果她就這樣不聲不吭就走，或許陳習彧也會在原地等好久，可能還會擔心她是被政敵擄走了。
他那樣的人，肯定不會猜她從始至終都是在做戲，更不會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。
於是，她又回來了。
陳習彧看著沈執荑吃糖畫時，有碎渣掉在她的衣襟上，邊用帕子替她輕柔擦去，邊道：“累了嗎？我知道一家茶樓，咱們去那裏坐會兒？”
沈執荑自然從善如流，這裏人多口雜不好溜，換個地方或許更方便。
茶樓倒也不是什麽看起來富麗堂皇的地方，望著來來往往人的衣著，還有一樓的說書先生那飛濺的唾沫。沈執荑不由回憶起在南州的日子，這麽一看，上京與南州也不是完全不一樣。
小廝一看到陳習彧，就駕輕就熟地帶著兩人上了三樓。
然後沈執荑就發現此處別有洞天，一樓和二樓都明顯是市井風格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，而到了三樓就清幽許多。
沈執荑問：“公子，從前常來嗎？”
“朝堂上，只聽得見上面人的話，總得抽空閑來聽聽百姓怎麽想的。”陳習彧替沈執荑斟茶，放到她面前。
他知道她不喜歡吃苦的東西，特地沒要他常喝的茶而要了梔子花茶，還讓人添了蜂蜜。
桌上還有幾盤點心，也都是沈執荑喜歡的樣式。
自從打算與她同游上元後，他就提前讓人給茶樓老板遞了信，這些東西都是早早就備下的。
就連這個地方都是他特地挑過的，位置不在上京最繁華的地方，卻也不至於太過偏僻。
樓下人來人往，只要沈執荑稍微註意點，很容易就能混在人群裏失去蹤影，又不會有心人可乘之機。
陳習彧將桌上早已擺好的木盒推過去：“新年禮。”
見沈執荑想要打開，他道：“你今夜過後再打開。”
這東西也算是他送沈執荑最後的禮物了，現在就看她可能就能知道自己是故意放她走的了。
他起身推開窗，冷風灌進屋內，陳習彧卻渾然不覺。
沈執荑見他倚著窗，似乎是在看樓下人來人往的人群，她沒有猶豫，立刻把袖中帶來的藥末倒進茶盞。
她知道陳習彧是個聰明至極的人，也不敢有別的動作，生怕被對方看出她動過茶盞。
陳習彧默默在心裏數著，他覺得時間應該夠了，才轉身向沈執荑笑問：“外面風景很好，執荑，你要來瞧瞧嗎？”
沈執荑連忙起身，卻不小心被小幾絆了一下，她踉蹌兩步，沒摔在地上而是摔進熟悉的溫暖懷抱裏。
陳習彧看了看她的小腿，確定她沒受傷後才無奈道：“你總是這般不小心。”日後，一個人怎麽能照顧好自己。
他沒有說後半句話，沈默拉著沈執荑的手與她同看外面的景色。
外面燈火綿延，人聲鼎沸，沈執荑這才有些明白陳習彧為何要帶她來這茶樓。
此處夠高能看到大半個上京城，卻又不至於太高，以至於還能看清下面那些人臉上的笑意。
是個觀景的好地方。
“執荑，日後你我攜手，共同守我大燕生民可好？”陳習彧知道這句話不可能實現，但他還是想要沈執荑知道他是如何想的。
沈執荑不願意騙陳習彧，遲疑著沒有回答，而就在她打算回答時，卻被陳習彧突然攬住腰深吻。
這個吻纏綿激烈，像烈酒入喉，讓人難以忘懷。陳習彧不像是在吻自己，更像是想給她打下烙印般用力。
但陳習彧卻仍輕輕拍著她的肩，似乎是在安撫她，這個人真是一如既往地矛盾。
等他放開沈執荑，明明招架不住的是沈執荑，但反而是陳習彧眼角似乎有清淚。
可惜沈執荑還沒看清，就見他理了理衣襟，又恢覆克制的模樣道：“外面的這些景色，就是我堅持到如今的理由。”
陳習彧能理解沈執荑，因為他確實放不下窗外的萬家燈火，這是他的責任。
因此，他更明白沈執荑執著尋找親人的意義。
“這茶也不錯。”陳習彧又倒了一杯茶飲下。
他望著沈執荑仍然在笑：“你看到的都是我此生摯愛的景色。”
這樣也好，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。他們從此再不見面，或許也能算是另一種長相廝守。
沈執荑覺得今夜的陳習彧不太對勁兒，可她還沒得及思考，就看到對方忽然倒在地上。
這藥是她用小時候那點僅剩不多的藥理配的，還是趁樂頤不註意偷偷從他那裏順走的藥材……這藥效居然這般快嗎？
沈執荑走到陳習彧面前，放下她趕制的腰帶和一封信。
“陳習彧，謝謝你。”沈執荑珍重道。
“我會好好活下去，這是我給你的新年禮。”沈執荑還是做不到直接離開，“我祝你，長命百歲，歲歲歡愉。”
她起身離開，在看到桌上的木盒時目光流連片刻，最終還是把它也揣入懷中，立刻推門而出。
在她離開後，剛剛還昏睡不醒的陳習彧便起身，垂眸看著他衣袖上被茶水打濕的地方。
“派人跟著，別讓她發現。”陳習彧吩咐暗衛。
沈執荑真是一點都不會做壞事，加了那麽多有味道的藥粉，一聞就能知道茶水有問題。
這樣真的能照顧自己嗎？
陳習彧捧著腰帶看了會兒，又打開信封取出裏面七八頁的信紙，無非就是些安慰和感謝他的話。
但其中有句話，還是讓他眉心微動，沈執荑端正的字寫著“我還是放不下那七年，我還是邁不過去。”
陳習彧又凝視著信紙，窗外忽而風雪飛揚，原本成雙成對的情人都開始四散，洶湧的人潮也逐漸散開。
“劍柔，朕要去找沈執荑。”陳習彧將信紙折好放入袖中，沒有片刻猶豫推門而去。
在眾人尋找屋檐避雪時，只有他逆著人潮撐傘走進紛紛的雪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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